在无数墙上劈叉并来了一段B-box。

【太芥】 流星 (下)

*预警在前篇  ||  上篇 、中篇 、尾声


  06.

  我在交接任务的时候,意外碰到了刚刚面见完首领的中原干部,我们两个堵在走廊上,面面相觑。彼时我刚刚接到太宰先生叛逃的消息不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太宰先生过去的搭档对话。

  或许我更应该担忧被首领和干部怀疑忠诚度的事情,但我好像浑身上下就只剩下胸膛正中熊熊燃烧的激烈和不解,只凭着那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愤怒,直白地向中原干部追问起了太宰先生叛逃的细节。

  

  “你知道你要是因为这样子被打成和太宰一伙的话,随时都可能被扔到刑讯室里,或者直接按叛徒的待遇被处决掉吗?”中原干部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不说话。

  

  中原干部看看我,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摆出了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嘴里还碎碎骂了几声太宰先生的蔑称,我只当做没听到,继续盯着他。大概我从生到死都带着一股他人无法扭转的固执,中原干部终于还是松了口,他问我:“你……知道织田吗?”

  

  那个据说是太宰先生友人的底层。我下意识地想。这是一种偏见,我心里清楚,之前的一面没能磨掉我对他单方面的敌视和偏见,反而在见到他之后,因为内心竟然没有我曾臆想的那么厌恶这个人——激起了一种说不好是逆反还是什么的心理,总之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偏见,但只要提到他,我就决计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假如是太宰先生这么问我,我大概会和他从顶嘴到开始动手,但这是在中原干部面前,于是我也不自觉摆出了那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回问了一句:“是的,和他有关吗?”

  结果中原干部说:“他死了。”

  

  我一下像是被棍棒打中了后脑,对简单的句子都出现了理解的问题,只是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他死了?”

  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关系亲近从而难以接受死讯之类的,只是单纯地思维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似的,暂时还无法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而后中原干部又含糊地说道:“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接着他还关心地询问了一番:“你没有什么事吧?那家伙逃跑之前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要说麻烦,那身为我的引领者和直属上司,太宰先生叛逃这件事本身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了,但看中原干部的样子,他的意思应该并不是指这个。

  于是中原干部像是终于抓到了一个诉苦桶一样,拉着我抱怨起了太宰先生在叛逃前对他的爱车所做的不可饶恕之事,我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下意识地接了话:“十分抱歉,中原先生。”

  

  “什么啊,”中原干部摆摆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获得过任何有关太宰先生的消息。

  另有一件令我介怀至今的,则是太宰先生什么都没有留与我,倘若他在中原干部的车上所安的炸弹是基于亲昵的恶意戏弄,那我便是连这点程度的关注都未能收到的无关人士。尽管这种想法令我对中原干部感到歉意,但我仍不禁暗自欣羡。我数次反复回顾、质问自身,从脑海记忆里太宰先生的话语中寻求答案,最终明晰地理解了我那弱小的本质,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都不向我投注一眼呢。

  我是必定要有所成长、且这成长必定要能够让太宰先生认同的。假如我甚至都不能让将我从无望之界救出的老师所看见的话,那我的被赋予的意义就不会存在了吧。

  

  被确认没有与前干部太宰治有任何勾连后,靠着那仅有的一点异能之利,我接下了直属首领的武斗职位,又在某一天被指去带领一位新人。可我明明连从太宰先生那里出师都还没有做得到,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教导他人呢?正当我想设法推脱这件事情,原本站立着的金发女孩突然一把扑了过来,因为是在首领的面前,我强行按捺住了动用[罗生门]的念头,然后就听见那个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扑到我面前的人的叫喊充斥了整个房间。

  “拜托了,前辈!请收下我吧!!!!!!”

  

  首领坐在那边,似笑非笑地冲我说:“你看,芥川君,就是这样,接下来樋口君就是你的下属了。”

  我无言以对,认下了这个差事。

  

  介于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一个初入黑帮的新人,只能在出任务的时候将她带做副手,但我每次被叫做“前辈”的时候都浑身不自在,只能时时装作没有听清。到一些抉择性的时刻,就不得不回想曾经太宰先生对我的训诫,用那种态度面对这个下属。直到某天难得能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银突然提起了樋口,说:“你是不是对她太过严格了呢,哥哥?”

  我们两个的筷子险些在夹菜的时候碰到一起,然后我们对视一眼,我缩回了手,银抢着下了筷子,把那块鸡翅送到我的碗里面,又给自己夹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和我说:“她和我们又不一样。”

  

  我知道银是什么意思。没有错,樋口和我们、甚至和黑蜥蜴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太一样,虽然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目的要加入港口黑手党,但她根本就不是那种血与火里出来的孩子,确实不像是能够在这里待得长久的那种人,最终的结局无非就是退却或者死亡的区别罢了。更不要说在依靠战力的武斗派里面,她根本没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地方,以至于划分成她下属的人都对她抱有轻视之意。

  一切都仅仅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而已。银大概在各个场合都是以对待过几天就会离开的外来人士的态度面对着樋口,既不服从却也不反抗,只是默然无视。至于[黑蜥蜴]的其他人,据我观察,和银对待樋口的方式也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我对此有着不太一致的看法,我敲敲桌面,让银不要因为说话呛住,然后说道:“她是我的下属,也就是说,既然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退缩,我也没有理由放弃掉她,至少到她离开之前,我都有对她的责任在身。”

  “好吧。”银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然后开口这么说。

  

  至于樋口真的在这个不适合她的岗位上奋斗坚持到了很久以后,甚至某天能够独当一面,就是此时的我和银都没能预料到的事情了。

  

  这样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我仍然坚持太宰先生没有彻底离开横滨,但习惯确是个可怕的魔咒,以至于又是一天在家里,银向我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虽然立原他们说要向你保密,但是哥哥很快也会从其他渠道知道这件事吧,”银把外套挂在门口,跑到厨房对我说,“太宰先生加入那个侦探社了。”

  我保持了镇静,没有回头:“是吗?”

  结果银大惊失色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酱油!哥哥!酱油!”

  

  最后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我靠意志力把这盘菜全部塞进胃里,银就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样子,跑来跑去给我添了好几次白水。

  

  总之,我还是知晓了消失两年多的太宰先生目前的去处,但我并没有像我当初想象中那样激动和迫切。只是,在我几次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们之后,忽而就剖析了我那胆怯的心——那并非是因为武装侦探社在横滨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而我无法以私人原因擅自与之冲突之类的谎话,我只是退缩了。

  

  假如我要再次面对太宰先生,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立场呢?被他丢弃的不成器的学生?曾经的下属?亦或者,也有可能在某次事件转化为敌对方的某个人?一旦想到会出现那样的场面,我便不由自主地感到难堪。

  

  想象总是比现实要可怖得多。所幸我并没有什么任务会与侦探社——与太宰先生直接会面,于是,我就这样胆怯地、心安理得地将这个可能推迟了下去。

  

  ——直到某个契机的到来。

  某件价值70亿的商品,那个名为中岛敦的食人虎,被侦探社拿在手里了。

  

  07.

  这是一场极其、极其平常的事件。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想象永远比现实要可怖得多,但真当直面的时候,就又会像黑暗中跨过一道没有陷阱机关的门扉后松了一口气,觉得不过如此而已。此前的想象有多波澜壮阔,此时的场景便有多么平淡如常。

  

  我没有责怪搞砸计划的樋口,因我也知道,太宰先生若要做到一件事情,那是谁也无法阻拦的。我只是仿佛平常地与他招呼,然后退去,准备下一次再设法接收这70亿。我和樋口离开的时候,太宰先生的双手插在衣兜里面,只是那样笑盈盈地注视着,我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想要从他的视野之中逃脱。

  但我并不知道我想要逃离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夺取那70亿的计划暂时失败,而我极其不愿自己那败犬般的弱小姿态被老师看见。下一次,我压抑着某种奇异的恐慌与愤怒,在心中暗自立誓,下一次,在太宰先生面前,我必须以胜利之姿,向他展现成长后的一面。

  如果不这样的话……

  如果不这样的话……

  我在街上匆匆行着,没有理会樋口在后面的追问。

  

  这一天,我向来无梦的夜晚落下了瓢泼大雨。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剑一样从我的肚腹内脏中刺穿过去,除了大雨之外,这个世界空无一物。我只知道要往前行走,最初还有些许雨声和光点,随着我行进的步伐,就连光和声音也被排挤在外,直到眼前出现了唯一一个光源,那是个陌生人的背影。

  我忽然就什么都什么都忘记了,大脑一片空白,连逐渐脱离了这条道路也没有察觉,只知道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喊,他说——追上他,去追上那个人!那尖叫充斥了我的大脑,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化为尖锐的警报。然后在这场瓢泼大雨中,我的双腿开始尽力迈动起来。等到意识回到身躯的时候,我的手指正紧紧抓在他的风衣上。我说,我忽然有些瑟缩,平息了一下呼吸,而后继续说道,请你留下来,或者带我一起走吧。

  不,并不是这一句,我其实只想祈求,[请不要丢下我。]

  可是世界再一次失声,仿佛我的舌被绑缚,抑或是我的口腔被堵塞,我的话语全数化作了无色的气体。于是陌生人没有丝毫注意到我的举动,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而我被浸透了的外套拖拽着往地下坠落,同雨水一起摔落到地面、沉没到水中。

  

  是银将我唤醒的,天已然半亮,我怔怔坐在地上,问她:“昨晚下雨了吗?”

  而她将我从纠缠的被褥中解救出来,回答我:“没有,外面一直都没有落过雨。”

  

  然后她顿了顿,把水和药递过来,“你发烧了,哥哥。”

  

  ……

  好在我已习惯与疾病对抗,等到额上的温度不会影响到身体的动作,我就如常出行。情报部送来了侦探社几日的动静,又有人来汇报另外的事件。

  “是吗,镜花回来了啊,”我放开了手里的纸张,“她在哪里?”

  

  下属一瞬间支吾了起来,我理解了他未说的话,径自去了地牢的位置。

  

  泉镜花是在半年寻到我面前的,既无说明,也未有一句解释,只是不断要求着——“杀了我。”

  假如她一直藏在黑暗中,或许我会真如她所愿吧,但她前行了一步,使我能在那暗淡的光下看清她的眼睛。

  

  ……那并非是一双求死之眼。这个女孩,她的胸膛出现了巨大的空洞,仅仅是让虚无的复仇填满其中,将这身躯化作以憎恶为燃料才可行动的自动人偶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这种近乎命运般的熟识感将我的呼吸也抑制住,时间的转轮在我眼前转动,将过去的某个人推到了我的面前,而这一次的骰子在我手中,由我做出下一步的举动。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缓慢地抬起了头。我无法像太宰先生那样摆出亲切的笑脸,只能更加慎重地选择着字句,干巴巴地劝说。

  “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一员,”我说,“我来赋予你生存的意义。”

  

  [你能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吗?]

  [能赋予你。]

  

  ……这是,如同将折过的一页又翻回的,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她是既与我相似,又全然不同的一个存在。与我从最初就未拥有过不一样,她只是在某个瞬间丢失了生存的意义,并非想要求死,只是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任由自己被绝望吞没。而我便自以为能够像太宰先生赋予我意义那样救赎她。

  

  镜花还不能理解,这无妨,她所留恋且憎恨的过去,因自身存在而生的愧疚与愤怒,种种一切,不过是所谓“不幸”的倒影,会随着经历的涟漪而淡化沉底——她终究会明白。

  

  我斟酌话语,注视正再次用困罚着自己的镜花,叮嘱她下一次的目标所在。她进步极快,向来能够攫取不菲的战果,我心中也为之受到鼓舞,以为她逐渐寻得意义,某日便会从这心灵的困囿之中走出。

  

  这一回,镜花极为漂亮的抓获了叛逃四年之久的太宰治。尾崎干部特意前来夸赞了她,如果说我那难改的凶恶面貌会令人畏惧,那尾崎干部这种近乎爱怜的欣悦应当会让镜花感到宽慰吧,这便是我难以到达的境界了。

  

  太宰先生被锁在刑讯的石壁上,他与过去仿佛没有分别。其实我并不用来看他,无论是以叛徒论处,抑或用之拿捏侦探社的脉络,自有上面定夺,而我只需静待其末路即可。但我仍然做出了这种不必要的行为,连身体与思维都无法理解此刻的心,只是任我被催动着与他面对。

  “……”

  我要说些什么呢?我忐忑得无法吐出任何一个音节,所幸太宰先生那种视我于无物的态度轻易地挑起了我这四年愤懑的余烬,让[罗生门]成为旷别多年的再见礼。这教我有些许沮丧,又带着一丝报复似的快意。

  

  “什么啊,原来你在啊。”

  

  他这样说,我极力打压了在这躯壳里正在激烈跳动着的情绪,不愿令他再次看轻我。

  

  这是我决计不想承认的。太宰先生的态度过于惬意,仿佛等待受罚的是当年的我、而不是此刻的他一样,而我又禁不住怀疑近乎无所不能的太宰先生有着非同一般的后手,只要我一不留神,此时的局面便要颠倒。而我下一瞬便意识到我这点微妙的怯畏,于是我的骨和内脏几乎又尽数化为柴薪,全部燃作不甘和愤怒,从内里摧毁我。

  

  “你还是老样子啊。”太宰先生挂着讥诮的笑,每一字都精准穿透我的痛处。最后,在我险险维持的理智断崖之前,他推了最后一把。

  “————、————、————”

  

  ……

  于是,我吐出怨愤的灰烬,跌入失重般的空想,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将那个原本不值一提的家伙记清。

  

  而除此之外,我居然还能够清醒又悲哀的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实。

  啊啊。我竟然。

  

  ——还是爱慕着太宰先生的吗?

  

  08.

  这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对那个好运的中岛敦抱有比他能卖出的金额还要多出万倍的不满。在镜花被诱拐*(尾崎干部对此事的用语)后,尾崎干部似乎也明确了敌意的去向,险些自己冲到侦探社里,而后又坐立不安了好一段时间,于是对我嘱托许多,我一一应下。

  镜花只是还不能理解,但她已经在路途之上了。可是在这过程中,假使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简直是擅自泡进茶汤中的爬虫一样的家伙拉扯进荆棘之径,就是件教人烦心的意外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镜花?]

  [要这样、毫无作用的——死在这个地方。]

  [你真的想好了吗?]

  

  曾经的画面不断闪过,原本逃脱的人虎则冲过来,说什么“决斗吧”这样可笑的话语。我则是完全抛却了“交易”人虎的命令,在他数次展现其自愈能力后,更是连最后一点留手的矜持都不再顾了,只是任凭我的怒火咆哮着撕裂、穿刺、噬咬!

  

  只是,我被击中后倒在了集装箱上,这种熟悉的伤痛,使我感到一阵回忆般的眩晕。我细细将氧气重新纳入肺部,耳边回旋着太宰先生无数的话语,我明明早已知晓自己的弱小,却仍然让不甘主导了现在的心。

  “……”

  我听见了。

  

  [————、————、————]

  [————、————、————]

  [再来。]

  

  我看见了。

  尽管没有抬头,人虎的形象在那团血污里、在镜花的视线中、在太宰先生的话语中——无比亮眼。

  

  我忽然就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羞愧,那种情绪突如其来而又汹涌澎湃,仿佛重铅压制着身体里的内脏,直到我的灵魂被这重量压抑到无地自容得趴伏下去。与之同来的,是一种极其剧烈的、在回响着的愤怒,数不清的私语在我耳边嗡鸣。这一个瞬间,羞愧和愤怒一同将我沉没,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刻的自己。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目光中仿佛他的血和骨髓都要在这样的恨意中被我紧咬着的牙齿磨碎吞下,而我终于还是与我咆哮着的愤怒一起咆哮出声。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究竟具体说了些什么,在后来回想时甚至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在我耳边、在我脑中不断咆哮——嚎哭着的声音,还有极其清晰的,人虎的怒火——我若是焚烧内脏的毒火,他就是那种以正义为后盾却没有压根还没找到方向的炬火,我也不知为什么还死死记着当时他的话。

  在我如同什么游戏的丑角那样被击败——被狼狈地打到近乎死去——的时候,我竟然还既愤恨又不甘地咀嚼着他的话。

  

  什么“好好活下去”、什么“有勇气活下去”,还有什么“为什么不明白”,何其可笑。

  既然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理所当然……也是知晓的啊。

  

  但他与我直面那种在软弱时还带着凛然的神色,近乎让我窒息。这就是“正确”的力量、“正义”的心吗?这就是老师——太宰先生所选择的道路了吗?而他是在践行老师的理念、抑或是他本身又这样幸运到已经行在路上了吗?我忽然再次、反复听到了太宰先生所说的话,我听清了。

  

  [———部下——你—————]

  [——新—————优秀———]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太宰先生。

  随着下意识闪过的这个念头,我失去了意识,和那场大雨中的雨点一起坠落——沉没到最深处。


  09.

  再后来所发生的,不过就是一些顺理成章的故事,若要细细说来,未免也显得闲话过多。大致就是在太宰先生的促成、以及众多事件的逼迫之下,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乃至一些官方势力都被迫有了些许合作。

  而我与人虎竟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几回,尽管我并非如最初那样,对人虎的每个行为都会下意识挑刺,但我们之间本就横隔着道与理的天堑——能够理解,却也仅限于此,因而无法认同。我们是互相道路上横生的绊石,要么攀越,要么毁灭,但数次战斗下来,我们却难分胜负,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继续杵在那儿,但要做什么“交好”、“搭档”之类——按太宰先生的话来说是这几个词——又是决计不可能的一件事,一提到这些怪异的词,就令人浑身不适。


  总之,因那些事端(大多是外来人引起的),我极难找到什么机会,能与太宰先生单独谈一次话。

  

  “——所以,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吗?”太宰先生坐了下来,极为顺手的把我身前刚刚放上的酒给摸到手上,然后作出副像是想到什么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啊,但是如果是那些老话就不用再提了,毕竟芥川君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打断都不听……如果不是敦君和我提,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呢。”

  

  他端着酒杯,时不时啜饮一口,而我没什么能握住的东西,只好手指交叉,将双手捏成一个松松的拳头。

  “尽管我的资质愚钝,但这种事情……”我大概叹了一口气,“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太宰先生的教诲,我已经能够明白了。”

  

  像是我不断追寻的认可,像是他不断鞭策的言行,像是城市的明暗,像是善恶的交界。太宰先生从未明确言语,我却早已从中获益良多。只是,我仍然——是最近忽然而生的一个疑问——想要问询一件事。

  

  “太宰先生……为什么会寻死呢?”

  

  “自然是——”太宰先生的话忽而卡了壳,他大概原本是想要用惯例的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话来敷衍搪塞,可半路更改了主意,却又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而后眼神里多了一些遥远的、我无法触及到的世界里的东西。

  

  太宰先生的神情沉静下来,他问我:“芥川君,你觉得什么是活着呢?”

  我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可我确实始终没能寻到那意义,于是我老老实实回答他:“我不知道。”

  

  太宰先生向后一躺,半个身子都伸到了靠背外边,他对着天花板喃喃:“是吧,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宰先生,简直就像是某个迷路的稚童一样,太宰先生问我在想什么,我便一五一十地把感想告知,没想到他一下大笑了起来,最后把冰凉的酒杯一下贴到我的额头上面,说,“哎呀,我小看你了,芥川君!”

  “但是你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啊,真是的!”

  

  他的面上是一种近乎神秘的笑意,我一下仿佛与当年初见时受到莫名的牵引一般,被某种力量催促着开口。

  “太宰先生。”我说道,我本来以为我会忐忑得说不出话来,但恰恰相反,我是如迫不及待要卸下什么重担那样期待、或者如要询问今天的日期那样平静,而后我继续说道:“您有没有意识过……”

  

  可是我随即失去了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太宰先生和我一起望向了某个方向。

  

  “是残党吗?”我问。

  “谁知道,”太宰先生不满地站了起来,“啊~啊,走吧,总归要解决这个麻烦的。”

  “我知道了。”我回答。太宰先生在前面插着兜,“芥川君,”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见不到他的表情,“下次再来这里喝酒的话……不行,你这家伙完——全不能喝,还是老老实实点小豆汤吧!”

  尽管酒吧里并不供应小豆汤,但我还是继续回答:“我知道了。”

  

  这次成为了我与太宰先生最后一次交谈。

  

  因为没过两天,那缺席我生命将近二十年的母亲,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名为“遗传”的东西向我紧逼着宣示了存在感——我收到了一张病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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